【大莺】繁星共舞的风幡(3)

大正paro,警察包X作家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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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从楼梯来到走廊进入房间,便是一张绘了黛色远山的隔扇,隔扇后是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里屋。大包平一路死死拽着莺丸的手腕,仿佛害怕他会随时消失一般。莺丸也没有强行挣脱,而是随遇而安地抬了手臂任他紧牵,柳色和服袖口有一下没一下扫在大包平手上。

事实上大包平十分清楚,不论推断多么合理,缺少证据的情况下也始终不能成为既定事实,他并没有证据证明莺丸是真凶,也没有资格逮捕这个看起来不知在想什么的作家,若说他为什么非得打听莺丸的住所来这一趟,答案只是在意而已。

在他二十来年的生命中还尚未如现在这般,短时间内迸发出各种丰富感情,疑惑、窘迫、不甘、羞恼,却又禁不住地生出强烈好奇,就像是五颜六色的金平糖从破碎的玻璃瓶中一粒粒蹦出,伴着香甜气息在半空划出彩虹般的弧线。

而那个打碎玻璃瓶的人,此刻就在眼前。

直到二人在榻榻米上坐下,大包平也没有松手。莺丸的屋子与其说是住房,倒更像一个书斋,四面围了整齐书橱,桌边榻榻米上摞了几叠高至膝盖的书籍,大包平粗略一扫便能看到泉镜花、幸田露伴等等熟悉的名字,也能看到许多全然不认识的洋文和汉文书,以及一些颇为深奥的宗教与哲学书。桌上搁了笔墨与一副金色圆框眼镜,厚厚白纸被石制镇纸所压,却并没有风掠过边角。

板墙上并排的方格玻璃窗紧紧关闭,虽留着擦拭的痕迹,粗劣的质量仍旧让玻璃看起来毛毛躁躁,将外面湛蓝的天空和对面浅棕的屋顶抹上一层薄蜡般的朦胧。

莺丸伸直手被大包平牵着,寂静中仿佛听见了时间流过的声音。大包平的性子一贯直来直往,爱憎分明,很少出现太过复杂的情绪,现在更是不知如何处理心中零落的金平糖。他不言不语打量着四周,就像是被关进一个陌生的纸盒般不知所措,捏着莺丸的手心不觉渗了汗水,似乎是在责备自己的唐突,又似乎是因为这心血来潮的贸然停滞了下一步行动。

“你要拉着我到什么时候?”

片刻后,莺丸首先打破了沉寂,平缓声音倒比适才的气氛更加宁静。

大包平急忙松了莺丸的手,悄悄用手心在裤子上擦了擦,想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轻咬的唇和绷紧的脸在莺丸眼里却像是一只故意呲牙吓唬路人的犬类。

莺丸不禁低头笑了笑,莺色额发宛如一片柔软的羽毛在空气中拂动,“大包平警官,放轻松点,是我招待不周让你感到紧张了吗?要不要喝点茶?”

大包平被他这么调侃,不甘不愿哼了一声,身子倒放松了下来,“比起喝茶,我更想听听你要说的事情。”

“不愧是警官先生,很认真哪。”莺丸起身闲庭自若地来到窗边,两手笼在袖中,“千代小姐的住所,你们查过了吗?”

“当然查过,不然你以为我们这两天在做什么?”大包平不悦地皱眉,粗着嗓子道。

“是吗?那一定在屋子里发现了什么吧?”

一瞬间,大包平觉得自己那些杂乱无章的情绪中,果然对眼前这人是不满的,“现在是我在问你!你是觉得能从我口中探到搜查内容吗!少把人当笨蛋耍!”

“抱歉,我没有探听的意思,也没有说你笨。”莺丸笑吟吟回首,从袖中松出双手,左面白皙腕上还印着大包平留下的红色指印,“你知道G町的西式公寓么?”

大包平的目光凝聚在莺丸左腕一道道朝霞般的红印上,不满里顿时生了些愧疚,又不肯轻易流露,便板着脸硬邦邦道:“知道,据说是多户人家共住,每户设计有盥洗室和电气厨房这些便利的西式设施,目前数量非常稀少,价格也不便宜,所以很多人非常向往。”

“嗯,千代小姐在那里也有一间公寓哦。”

大包平钢色的眼惊得睁大,“真的?白藤剧团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原因很简单。”莺丸脸上的笑意突然带了些恶作剧得逞的感觉,“那间公寓是我租给她的——准确的来说,是他们。”

于是今天大包平第二次不由分说拽了莺丸的手腕,冲出房门踏着楼梯出了长屋。

在路边电话亭向警察署打了电话,确定西式公寓中有一间确为莺丸所有后,大包平立刻拉着他赶到G町。那栋公寓外水泥堆砌的围墙中央开了扇透花铁门,大包平在外面等候片刻,俱利便领着几名警员来到现场。

发现莺丸也在场,俱利用一种生疏却又明了的眼神扫他一下,便在他的带领下去到春日千代住过的房间。俱利还记得大包平回警察署后,曾经无意间提到过这位作家数次,这对于大包平而言是破天荒头一次,只是以他寡言的性格,并没有对此事多加评论。

公寓进门便是客厅,墙壁上挂了一副油画,房内摆着象牙色的桌子与壁柜,正对面是一张大扶手的长沙发,上面放了红色天鹅绒软垫。警员们打量片刻这与日式房间毫不相同的摆设,随后分散进入卧室、盥洗室与厨房,不一会儿客厅只剩下大包平与莺丸。

大包平用戴了手套的手拿过客厅桌上的装饰,发现上面搁了些描金漆器与瓷瓶,以及自西洋运来的小型雕塑和留声机,皆是价值不菲,不禁对莺丸道:“你说这间公寓是你租给春日千代的,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不,春日千代在这里已经住了一年,这些都是她带来的。”莺丸望着被布置得并不熟悉的房间,轻描淡写应道。

大包平一时间又疑惑了,总觉得莺丸身上萦绕了浓厚的迷雾,望穿双眼也无法看透,令人忍不住想要一层层拨开。他放下手里的漆盘,回首面对莺丸,阳光透过洁净玻璃窗描刻出每一根红发清晰的线条,“我有个问题,你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作家,资金方面想必并不拮据,为什么不住这里而是住在简陋的长屋?”

“怎么,警官先生还在怀疑我吗?”莺丸坐在沙发上,整个身子陷进柔软靠背,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大包平一听他揶揄的语调,不服气的心情又涌了上来。他几步来到莺丸面前,大掌按在沙发背,俯身凑了下去,拧起的眉尖与微眯的眼透出理所当然的强硬与不悦。

一瞬间,莺丸感觉一堵厚重墙面向自己倒了过来,大包平的影子仿佛云团将他包围,遮挡了房里的阳光,在他四周砌上一圈围墙,又用一种志得意满的气息述说着他的无路可逃。

“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不要用问句回答问句!”

洪亮声音在莺丸耳边炸开,他立刻掩了掩耳朵,眼睛也不自觉一闭,“大包平警官,不必这么大声,先坐下来慢慢说好么?”

大包平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依旧墙似的站在他面前,没有挪动分毫。莺丸因为他的倔强暗自笑了笑,也不再劝他落座,而是舒舒服服倚在沙发背,放松了整个身体,“如果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住在这里,答案很简单,太厚的墙壁会遮挡世界的真实,感兴趣的东西自然要近距离才能看到最真切的一面。”

他的从容淡定让大包平的气势又一次砸在棉花里,被一份目不能见的温和消解。大包平叹了口气,突然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绷紧的高大身躯倏地松懈,在沙发另一端坐了,“那春日千代又为什么要从你这里租房子?她自己不是也有住所。”

“这间公寓是千代小姐租来与恋人合住的,大约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还嘱咐我不要对别人说起这件事。想来她一定也没有将恋爱之事告诉任何人,所以白藤剧团的人并不知情。”

大包平眉头皱了皱,两手合指在前,摩挲着似乎在思考什么,“她的恋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她的样子,相当沉醉于这段感情。”

莺丸一边说,一边回忆了春日千代谈及恋人时的模样,她本就生了张可爱的鹅蛋脸,一双杏眼犹如蕴开的浓墨,在生命的纸上书写了爱情灿烂的芬芳,最终化作动听字句,借助迷人嗓音婉转而出。

但大包平无法得知春日千代被爱情滋润时脸上的幸福笑容,只是若有所思地抚着下颚沉吟。莺丸不禁扭头去看他全神贯注的侧脸,星光一样的钢色眼眸隐在红色刘海缝隙中,接着是轮廓分明的鼻梁,抿成一线的嘴唇,宛如一个精雕细刻的塑像,却比任何光芒都燃烧得更加鲜明。

4

不久后,像是为了印证莺丸的话一般,警员们在房内搜查出春日千代和一名男性的衣物,餐具与盥洗用品也是成双成对,但不知是因为并不常住还是打扫频繁的缘故,并未取得明显指纹。

大包平看过证物后,把一头红发揉得凌乱,和俱利低低说了些什么,警察们便将部分衣物作为证据带走离开。

莺丸目送他们消失在公寓门外,回头一看大包平仍旧站在明亮玻璃窗前,便笑吟吟道:“警官,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在春日千代住过的房里待上一夜,你作为房东同意吗?”大包平转过身来面对莺丸,虽是问句,低沉声线却只是在陈述要待一夜的事实,并没有任何发问的意思。

每个警察办案总有自己的特点,身临其境体会受害人心境也不失为一种方式,因此莺丸不甚在意地点头,“可以,作为房东我今晚也留下来。”

“随你喜欢。”大包平说完闷哼一声,自顾自进了厨房查看里面通了瓦斯的炉灶,以及橱柜中精致的银餐具。

种种迹象可见,春日千代与恋人的生活相当富足,卧室里搜出的男人衣物几乎都是欧洲制作的高级西装,甚至不乏定制款式,大包平便是让俱利带上这些衣物去查找千代恋人的身份,因为仅凭春日千代一人根本不可能负担如此昂贵的开销。

但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大包平,让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处于专注的思考状态。入夜他选择在沙发和衣而眠,莺丸抱来褥子放在一旁便回了卧室,不想凌晨时分走出房间,大包平依旧坐在沙发上想着什么,岔开的长腿曲成悦目的弧度,手肘撑在膝盖以便托腮。

“警官先生,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突然的出声让大包平蓦地回神,莫名想起夜莺的鸣啼。清脆而温柔的语声似乎让洒入的月光更加柔和了几分,大包平扭头看时,莺丸正半倚在门柱,随意披着一件羽织,清浅笑容仿佛田野中悠扬的吟唱。

“我——”这份关切让大包平打心底不想拒绝莺丸的好意,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嗫嚅着唇最终只说出了一个字,白天汹涌的气势像是被月色化解了一般荡然无存。

大包平在办案时见过许多人,不论是华族还是平民、不论是商人还是侃侃而谈新思想的学生,他总能以不变应万变的方式直截了当地对待所有人,然而面对莺丸,他从第一次见面起便总感到束手无策。莺丸的游刃有余总是带着一种无懈可击的从容,天衣无缝地包裹周围,让他想要接近却又无从下手,最终只能徘徊着等待对方主动拉开一道窥见内侧的缝隙。

而这道缝隙一旦拉开,大包平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见他没有说话,莺丸只是笑了笑,径直去了厨房。不多时大包平便听见瓷器碰撞和瓦斯炉灶被打开的烧水声。水至沸点发出咕咕声响,在寂静中放大了百倍般的清晰,大包平感觉那沸腾后气泡炸裂的声音就贴在耳膜,与他此刻难解的心情融化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粘稠形态。

他尚未从这种奇妙的感觉中走出,莺丸已经托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放了白瓷的茶壶与茶盏。他将托盘搁在沙发前的桌上,提了茶壶斟上一杯红茶,自然地递到大包平手上,“再怎么认真工作也要注意休息,我在里面加了些牛奶,喝了好好睡一觉怎么样?”

大包平接过茶盏,白瓷上绘着的樱色花蕾顿时被两只宽大手掌包裹。他透过升腾的雾气去看莺丸,莺色发丝与亚麻色羽织边缘被水雾抹得朦胧模糊,轮廓融入茫茫夜色,仿佛距离他十分遥远,却又触手可及。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春日千代非常重视这段感情,又为何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无意识的,大包平突然开口说出这句话,莺丸立刻抬了眼帘看他,抖动的睫毛在白皙面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我不知道,不过看来警官先生知道答案。”

大包平深吸一口气,也不知自己是被什么蛊惑了,会脱口而出关于案情的事,话已至此索性也不再隐瞒,“昨天我们在春日千代原本的住所中查到了另一个指纹,而且遍布各处,想必不止她一人居住,但那里并没有搜到他人的衣物。”

“你怀疑千代小姐原本就有一个恋人,所以才会偷偷摸摸与情人在这里同居?”莺丸吹了吹茶盏中的红茶,涟漪一圈圈在水面荡开。

“是啊,据我们的查证,有邻居证明春日千代直到案发前依旧出现她原本的住所,也就是说公寓只是她与情人私会的地方,但原住所中并没有发现别人的衣服,怎么想都是被人故意带走了。”

说完,大包平抬了茶盏浅啜,嘴唇覆上一层反光的水迹。温热水流顺着喉咙滑下,让每个细胞填满暖意。他忽然感受到一份属于生活的恬淡与宁静,不知不觉放松了每一处神经,就好像在偌大世界中找到了一隅最为安心的港湾,只是他并不明白这种感觉究竟是由于茶水还是由于莺丸。

而那个让他不太对劲的人此刻正置身事外般地慢悠悠喝着红茶,“也就是说,你推断是恋人发现千代小姐与别人私会,一怒之下将她杀害,还带走了自己的衣服。那我的嫌疑是不是洗清了?你总不会认为我是她的恋人吧?”

“原住所的指纹与你的并不一样,这点我可以肯定。”大包平曾经认真地将指纹放进指纹缩放仪分类,并记下每一种特征,但看莺丸悠悠闲闲的模样又觉不甘,用不容反驳的口气补了一句,“不过你的嫌疑也没洗清,在当时的情况下,只有你能完成这个谋杀!”

听罢,莺丸放下空了的杯盏,白瓷落在桌面发出“当”的清响,“那么为了证明我的清白,能让我跟你一块儿调查这个案子么?”

他像是看透了大包平想要剥去自己的从容一般,表情颇有些无奈,仿佛面对的是一个邻家的孩子而非高大成年人。大包平略带挑衅地盯了他半晌,突然眼光一亮,“你既然租了公寓给春日千代,是不是和她比较熟悉?”

“不仅如此,我经常去白藤剧团,与那里的人也比较熟悉。”莺丸眼角弯了弯,流泻出亲切笑意,又夹杂了些调侃之情,“警官先生,您觉得我能派上用场吗?”

大包平故作矜持地咳了一下,“这个我得今后再断定,不过明天我从警察署回来后可以带你再去剧团取证一次,从不是警察的角度或许能够得到一些新的线索。”

“好好,承蒙厚爱,我一定尽心尽力。”莺丸用哄小孩般的语气说完,把喝空的茶盏放回托盘,“警官先生早点休息,我明天会在这里等着你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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