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莺】繁星共舞的风幡(8)

大正paro,警察包X作家莺,本章有般若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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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大包平以跑步的速度回到旧屋取回钢笔,折返仅花了二十分钟,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被松树与杉树笔直树干包围的小溪边,等待自己的并非莺丸,而是把书包抱在身前的小龙。

小龙的身高早已超过同龄人,显出一种成熟的高挑,但抱着书包收紧的双臂与躁动不安的碎步又带来一种属于少年的青涩与无措。大包平刚向他接近些许,他便睁大了雪青色的眼,眼眶里弥漫了水汽,却又固执地不肯让那些情绪更多流露。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莺丸呢!”大包平皱着眉看他,声音提得很高。

小龙因为他凶巴巴的语气不悦地撅了噘嘴,这时却也顾不得太多,“我对叔父的去向有些猜测,所以今天逃了学来找他,正好在这里遇见莺丸先生,他说你们调查到了关键信息,他已经知道事情缘由,恐怕叔父去的地方有危险,让我在这里等着带你随后过去,他自己先去了那个地方!”

大包平几乎是愣住了,烦躁中抬起手自额发间穿过,像是发泄什么般地揉了一揉。他看小龙低着头,死死咬着嘴唇,身子不易察觉地颤抖,已是不安到了极致却依旧乖乖等候自己到来,便能想象莺丸是如何说服这个倔强的少年留在此地等待自己,那些劝慰仿佛穿透了时空与距离,带着莺丸独有的平静与温柔吹进耳道,充满一种柔和却又远胜钢铁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心绪也冷静下来,只想尽快赶到莺丸身边,便拍了拍小龙肩头,“别怕,有我在他们不会出事的,你赶快前面带路!”

掌心的热度透过学生服毛呢的衣料传来,随着臂膀压下的力道流入皮肤深处,像是有着坚实可靠的魔力,让小龙也随之镇定下来。他立刻带大包平向树林深处跑去,从一条路旁立了石碑的山道进入,脚下地面渐渐倾斜为向上坡度。泥地上铺满灌木与野草,中间夹杂了树上掉落的尖尖叶片,宛如一具具无名的尸首,即将不为人察觉地腐烂在茫茫世界。

从山脚走了不多时,夕阳便完全被月色所代,向上的坡度也越发陡峭。交错的树枝因为逆光化作一道道黑黢黢的粗壮线条,把眼前道路描刻得艰险而神秘,幸而道路每隔一段便有一块石碑指引,二人才不至于迷路。

那些石碑兴许是作为道标时常为人抚摸,石碑表面光滑如玉,映着月光皎洁胜雪,上面本用红漆描着字迹,现已在岁月中模糊为一团团目视不清的暗红。

大包平盯着擦身而过的石碑,直至将它抛在身后,才扭过头将目光放在带路的小龙身上,“你是怎么猜测大般若去向,又是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小龙蓝色的学生服在夜色里已完全化为漆黑,上面沾着稀疏草叶。他提着书包的手僵了几秒,才低低道:“叔父不久前带我来过这里,沿着这条有石碑的路可以走到山顶,据说原来村里会有人在夜晚来到这里殉情。”

大包平听得一怔,“你和大般若为什么会去殉情的地方?”

“我们可没有来这里,去的是山腰的一座寺庙,叔父与那里的僧人比较熟悉。”小龙像是想要澄清什么,却又故意让语气显得并不在意,“只是路过这里时叔父告诉了我这些。”

“你也把这些都告诉莺丸了?”大包平继续道。

小龙点点头,表情略微沉重,“我来这里后在旅店没有找到叔父,本以为他去了寺庙,莺丸先生听了后却认为他去了山顶,总觉得出了什么事。”

大包平听罢不禁疑惑,莺丸这么认为的原因是什么?大般若又为何如此了解这个村子?一瞬间,那种熟悉的埋藏着真相的土壤味道在胸间弥漫,宛如漆黑房间里点亮一盏油灯,大包平蓦地看到了门扉所在,距离开启不过咫尺。

春日千代原住所中仅有女性衣物,与华族富商的纠葛,琴野雪枝曾经的证词,大般若与她耐人寻味的关系,旧屋中满是污渍的彩球……在将线索连接的一刻,大包平忽然想起莺丸曾经暗示过自己与千代同住的是一名女性,以及说过春日千代或许“拥有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这样的话。

那个比自己更接近门扉的人,或许凭借与春日千代的接触先一步叩开了真相之门,大包平顿时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复又忍不住扬起嘴角,莺丸善于看破真相的敏锐对他而言既像一个颇具挑战性的劲敌,又像值得一习的引导,而相处时的那些温柔与宁静在他心中种下一片蔚然山林,每一阵风都带了啁啾莺鸣。

如若真相果真如莺丸所想,那么此刻山顶的情况便不容怠慢,大包平深吸一口气,修长的腿迅速跨出几步越过小龙,几乎是跑了起来,即便山路崎岖也如履平地般雷厉风行。小龙本已经走得飞快,看他头也不回直往前去,在后方喂了几声不得回应,只能撇撇嘴,把书包往肩上一扛追了上去。

 

12

山顶宛如被无形的线分割为两个不同的时空,一面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灌木丛中盛开了白色与黄色的小花,另一面则是凹凸不平的泥地,再往前便是可以鸟瞰下方的悬崖,泥土中堆满大小不一的乱石,有的光滑圆润,有的尖锐迸裂,像是一只只遇难船只的残骸,又像是胡乱堆叠的白森森骨骼。

莺丸登上山巅时陡然而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置身于黄泉与人间的分界,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乱石间,大般若深灰色的西装早已融入夜色,银白的发明亮得像是坠落尘世的月光。从侧影可见他镇定地说着什么,始终抬着胳膊向前伸出,而手掌摊开的方向,春日千代穿着淡粉色和服,正站在悬崖边一块平坦岩石上,身后便是绒布般的深蓝天际。

银亮星辰像是一粒粒璀璨钻石悬挂其上,令人想起舞台的聚光灯下,春日千代闪耀的裙摆。此刻她姣好的鹅蛋脸上垂泪涟涟,小巧鼻翼因为哭泣不断翕动,显露出一种求而不得的悲伤,极为惹人怜爱。

见到这名本应去世的女性出现眼前,莺丸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抱着软皮本悠悠上前。春日千代发现他时立刻瞪大了双眼,惊讶之情使得被泪水涂花的妆容添了几分喜剧电影中的滑稽。

“能在这里再见到你真是奇遇呢,千代小姐。”莺丸说着顿了顿,用一种述说童话般的语气平和缓慢道,“虽然我不太喜欢在意细节,不过现在还是用这个名字称呼你比较好吧,早苗小姐?”

大般若本也因为莺丸的出现愣了一愣,此时更是难掩诧异,红色的眸微微眯起,“莺丸先生,您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只要身体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总有一日能被人找到不是吗?早已被害的千代小姐原来还活着,你想必相当困惑吧?”

大般若揉了揉眉心,长长叹出一口气,年岁铸就的成熟终究将更多的疑问埋在心底。春日千代的身子忽然轻轻颤抖起来,和服底襟在山风中宛如随风振翅的蝶翼,给人一种随时会坠落悬崖的感觉。

“您终于还是知道了啊,莺丸先生。”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冷冽与孤注一掷的决绝,“可是就算是你,现在也已经无法阻止我了。”

“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阻止你,只是想向你求证一下罢了。”莺丸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刺激对方的打算,“文子小姐是你的姐妹吗?”

大般若听得惊诧,下意识迈步向莺丸走去,春日千代便叫住了他。他回头看了看春日千代,终是不甘不愿停下脚步留在她身边,似乎是担心她会跳下悬崖。

“两年前文子小姐从村子离开,千代小姐也正巧在那时出演了成名作,因此我猜测文子小姐便是饰演了《春鸟与雪月》的春日千代。但春日千代不可能在走入剧团便马上接到女主角的戏份,也不可能一夜间从村女变成歌女,她其实早就存在于白藤剧团,只不过和成名作的女主角并非一人。事实上,春日千代也只是一个游弋在众生之间的角色,而这个角色的饰演者却有两人,我猜对了吗?”

名为早苗的女性垂下头,自嘲般地笑了笑,清脆声音随着风声荡开,“莺丸先生,从一开始与您接触,我便预料到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春日千代的真相。”

她抬头望向莺丸,眼中的泪花莹莹闪动,“你说得没错,文子是我的妹妹,虽不是双胞胎,但样貌十分相似,只要稍加化妆便能以假乱真。我在七岁时被寄养在舅父家,离开村子后见到了这个世界上太多美妙的东西,第一次知道女孩子的洋服是这么漂亮,咖啡的味道是这么香醇,舞台的光芒是那么灿烂,生活可以有的不仅仅是辛劳与贫穷,还有无尽的享受。”

早苗的言语像是一片羽毛漂浮而起,循着大千世界甜美的诱人香气一路追逐,将与农村全然不同的奢华与富贵当做了最为向往的天空。于是十六岁时她来到京都打算成为一名歌女,加入白藤剧团学习了两年,演技却终是不尽如意,始终默默无闻。

那段时日痛苦与无奈与她如影随形,几乎将她逼入绝境。在新剧《春鸟与雪月》的剧本到手后,鹤丸打算让剧团中演员逐个尝试,从中挑选最合适的女主,而琴野雪枝因为过硬的实力,始终被大家当做女主角的不二人选。

但早苗看到剧本的一刻,便深知这个角色与自身气质最为符合,把这次选拔当做命运的转折点。然而寒冬中的练习使她染了风寒,嗓音嘶哑,正巧文子在那时来到城市投奔,早苗思及文子同她一样自幼有着一副优秀嗓音,干脆让她代替自己成为春日千代登上舞台。

经过早苗的训练,二人都没有料到文子自乡村而来的清纯朴实气质与角色完美贴合,歌喉更加甜美悠扬,竟然使得春日千代迅速走红。早苗起初还对此心怀不安,但在不断接到演出与宴请后,逐渐体会到了飞上天空的快感,便将所有顾虑抛之脑后。

万众瞩目,享受奢华,这正是她追逐多年想要的生活,最终她将“春日千代”化作一个角色,让单纯的文子与自己共同扮演,由文子出演舞台剧目,自己接受宴请与邀约,二人从不同时出现于别人视野。久而久之,春日千代总是以最完美的形象与精神出现在人们面前,拥有了极高评价。

若是没有遇见大般若,这样的生活或许会持续下去,然而在她近乎疯狂地迷恋上这位华族又遭到拒绝,甚至割腕相逼都无一奏效后,所有秩序在一瞬打乱,再也拼不回原状。

莺丸将目光投向大般若,眼中满是宽抚之色,宛如一个望着晚辈的年长之人,“大般若先生,你对早苗小姐不存爱慕之心,又为何要答应她一同住在西式公寓?”

大般若听过早苗的话,早已不可置信地抿唇摇头,此时不由得苦笑一下,“因为我被她捏住了把柄啊,说到底这件事情都是我的过错,在公寓里时她曾几次向我提出结婚,我只好对她说长船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迎娶歌女进门,没想到导致了后面的悲剧。”

说着,他死死盯住早苗,平日总是显得余裕的话音少有的带上质问,“今天你声称春日千代已经不存在,要求我将你以早苗的身份迎娶,这么说来宴请三条家那日是你将文子骗到洋馆演唱后杀害,为的就是抹除掉‘春日千代’这个身份?”

“没错,文子她对歌舞剧相当热爱,我怎样也无法劝动她放弃,还每每因此不欢而散,为了抹去春日千代的身份并且掩盖这个秘密,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案发那日,早苗假扮收取垃圾的佣人进入院中,早与文子暗中相约第一曲结束在窗下调换身份。文子从窗台爬下后,二人本要走进一旁树林交换衣服,早苗便趁其不备用石块袭击,将她击晕在地,又补了一击致其身亡。没有想到的是,文子死于内出血并未留下血迹,于是早苗灵机一动将文子的尸体背回窗下,伪装成坠楼模样,佣人的手套让指纹并未残留,再加上文子倒地时撞击的淤青与被扯坏的袖口,都误导了警察认为案发在室内。

直至今日,早苗也能够回忆起作案时的每一个动作,那一瞬的冷静与残酷就连她自己都为之惊愕。嫁给心爱之人享受荣华的美梦在那一刻离她是如此接近,洋馆中徜徉的华丽乐声掩盖了她的罪行,让虚假的幸福流淌在血液中,不能自已地妄想了未来的美好生活。

然而在将大般若约至村子谈了一天,爱意再度被拒绝后,早苗的梦终于破碎,孤注一掷地来到山顶打算独自为爱情殉葬,又被大般若追了上来阻拦。

此时她站在岩石上的双脚向后一退,透过泪光望向大般若的眼神已满是怨恨,“你与你侄子的关系我已经写下交给某位记者,如果我明天没能回去,他就会把一切公之于众,侯爵家爆出这样的丑闻,想必媒体也会非常兴奋吧!”

大般若的表情微微一僵,上前便要拽住早苗手腕,“既然你要的是结婚,我可以答应你!但我和那孩子之间早已没了那层关系,你不要伤害他!”

早苗咬着唇愤愤瞪大了眼,随即冷笑着摇头,“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现在一切已经晚了,我的死就是对你最好的报复!”

话音落时,她的右腿后退一步,整个身躯往后倾斜,仿佛一块随风飘动的布条向崖下坠去。和服袖口随着惯性向上舞动,在大般若伸出的指间滑过,终是拉开距离。

眼看早苗就要坠下悬崖,大般若脸色苍白,只恨不得手臂能够延长一段,不曾想莺丸也与自己同时赶了上来,一把握住早苗手臂,却随着她倒下的力度一同向崖下跌去。

樱草色和服在眼前一霎划过,大般若一惊,转而去拉莺丸,然而另一道身影已如飓风般刮来,一只胳膊拦腰搂住莺丸,另一手猛然抓住早苗手腕,阻止了即将到来的悲剧。

大般若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赶来的人是大包平。大包平紧紧箍住莺丸腰间,手臂上青筋暴起数条,拉住早苗的臂上也鼓起肌肉明显的线条。他稳住下盘往后一退,瞬间将两人都拽了回来,三人随着力道一同跌倒在地,大包平环着莺丸的胳膊依旧没有松开。

莺丸的脸埋在大包平胸前,抬起头时额发被揉得凌乱,脸上浅笑盈盈,“这不是干得很漂亮吗,大包平警官。”

大包平被他压在下面,恼得银色眼中满是怒火,“你在做什么危险的事!要不是我在这里一直听着,察觉到你要拉人,你就跟她一块儿摔下去了!”

“哎呀,小细节不要在意。”莺丸上挑的眼里含了一种不言自明的信任,“我是知道你在这里,才会这样做的。”

他的神色愈加柔和,垂下眼帘放轻了声音,字句却又厚重得如掷心扉,“大包平,谢谢你。不论对于逝者还是对于罪犯而言,生命都是宝贵的啊。”

一时间,大包平银色瞳中填满了莺丸敛目微笑的脸,像是晨间清爽的露气渗进肌肤,情绪不由自主地为之安定。他突然发现了自己对这个作家认知上错误,即便莺丸的文字犹如远离尘世的繁星,却也并非毫无温度,他以自己的信念燃烧着,比谁都温暖明亮,那些清澈光辉穿透了数不尽的遥远距离,为世间描绘的道标却是如此清晰而闪耀。

这样的道标对于大包平而言太过纯粹温柔,他蓦地有种灵魂都已融化其中的错觉,目光紧紧包裹了眼前莺色的身影,被黏住似的无法移开分毫。直到莺丸轻轻笑着说了句“这么喜欢盯着我看哪”,大包平才脸色一红,一面扭开头回嘴一面手忙脚乱地爬起。

随他一同前来的小龙也已来到大般若面前,垂着头欲盖弥彰地踢开脚边碎石,撇着眉神色复杂,“……一年前你故意疏远我,还答应与那个女人同居,是因为她威胁了你?你之所以来到这里见她,也是因为信里提到了这事吧?”

“……”大般若静默片刻,耸耸肩笑了笑,酒红的眸中沉淀了无奈,“千代跟踪过我,无意间发现了我们的事情,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无论人们相信与否,对长船家都是不小的波折。你还年轻,我不能让你的一生毁在她的手上,也不能毁在我的手上……”

他的话还没完,小龙便猛地扑上,敞开手臂搂住他的身躯,把头埋在他的颈边,用一种属于青年人的意气昂扬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笨蛋吗!我的人生才不会毁在谁的手上!我的未来只有我自己能把握!”

大般若听罢欣慰地笑起来,扬起手掌在小龙后背拍了一拍,“果然是年轻的孩子啊,比我争气多了。”

早苗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时,大包平已经守在了她身边。她向大般若投去最后一眼,晶莹泪水中映出的唯有对方被人紧拥的背影。最终早苗哀悼般地闭上眼垂下头颅,泪滴无声而落,却也不知究竟缅怀的是春日千代的消失,还是文子的逝去,又或是那从开始就注定无果的爱恋之情。

——tbc——

案子真的很简单,大家不要揍我(拿出准备多日的锅盖顶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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